男孩啊,為何總是念念不忘?

淺談絵本奈央《即使如此我也喜歡妳》

Vannzic
Feb 14, 2021
六段無疾而終的戀愛,七位性格迂異的女孩,成為了「我(芹澤)」這個人的構成部份

絵本奈央這個名字也許你未曾聽聞過,但説到她的作品,相信大家一定會有印象,像是最近在日本與台灣上映的動畫電影《喬瑟與虎與魚群》、以及上年度的黑馬《騷亂時節的少女們》的漫畫版皆由絵本奈央操刀。值得一提的是,絵本奈央出道至今幾乎未畫過原創作品。《喬瑟與虎與魚群》是戀愛小説家田邊聖子的代表作,《騷亂時節的少女們》則是由知名動畫編劇岡田磨里負責故事,就連她的出道作《即使如此我也喜歡妳》也是改編自台灣知名女編劇徐譽庭的小説《馬子們!寫給曾經被我愛過傷害過的你們》。

雖然同屬非原創作品,但《即使如此我也喜歡妳》與前面提及到的兩部作品有着相當大的差異。作為一部以台灣為背景的青春成長小說,有不少細節和日本的狀況有差異,要將一個台灣式的戀愛作品引進日本,一些「在地化」的改動自然難免。漫畫版繼承了原作的骨幹,同樣由六個章節、七位女主角、橫跨男主角青春期至成年的時間線所構成,但絵本奈央亦有在不違背故事原旨的情況下調整了不少細節,讓故事的細節更符合日本人的口味,其中一個例子就是回憶的穿插,和原作相比,漫畫版的回憶穿插更付合男主角的心境變化,也令整部作品的意識流味道更濃烈,讓人有種正在閱讀日系戀愛小說的錯覺可(相較之下,由小出惠介主演的真人電版則是部放飛自我,視原作如無物的二創)。

絵本奈央的出色之處,正是因為她可以緊緊抓住原作作品的核心,然後催化出更多的可能性,實在難怪出版社會將那麼多改編作品交由她負責。

《即使如此我也喜歡你》的六個章節有一個共通點:每個章節的內容,以及女主角的名字/外號,都是取自於00年代的經典日韓愛情作品。例如《野豬大改造》的野豬妹、《電車男》的愛馬仕、《我的野蠻女友》的全智賢、《NaNa》的奈奈與娜娜等等。原作者徐譽庭曾表示自己是以「如果某某作品中的女主角沒有這樣做,結果會否有所改變」的想法去構思故事,有一點像美漫中「What if」的狀況,而男主角則是以「曾經和這樣的女孩一起過」的角色去串連。而經過絵本奈央所修整後的《即使如此我也喜歡你》,則更着重描寫不同時期的男生在所面對的各種問題,例如《野豬》篇面對的是青春期朋輩壓力及霸凌問題,《Nana》篇則牽扯到公司的人際關係及情感勒索等等。

而當中最精彩,最易讓人有共嗚的章節,大概是橫跨芹澤大學及畢業後時期的三個篇章 — — 《杉菜》、《野豬》及《三順》。

一/那些不成熟所犯下的錯

《杉菜》篇女主角,原型為經典少女漫畫《花より男子》的同名女主角,原作曾於2001年改篇成台灣偶像劇《流星花園》

《杉菜》篇的女主角出自曾經改篇成台劇《流星花園》的經典少女漫畫《花樣男子》,故事中的女主角擁有著和漫畫中的女主角「牧野杉菜」有著相同的名字和身世,只不過她所遇上的,並不是家財富可敵國的道明寺,而是個尚未明瞭愛情,有點莽撞和不太體貼的芹澤。一開始芹澤被牧野那冒冒失失的舉措以及老是在堂上打瞌睡所吸引,後來經了解後發現這個女孩是個不折不扣的努力家,雖說為了償還家人債務和養活弟妹而要不停打工,但牧野的成績依然維持在中上游的位置。

牧野那勇往直前的身影,漸漸佔據了芹澤的內心,與此同時,芹澤身邊亦出現了另一位對芹澤一見鐘情,對戀愛也相當積極的美少女山口。對於芹澤這個人,牧野也不是完全沒有好感,但考慮到自己連生活都成問題之後,便下定決心綴合山口和芹澤。只不過,愈是看著山口和芹澤,牧野心底所抑壓的情感也愈來愈強烈。

同樣抑壓不住的,還有芹澤。每當看到牧野刻意為之地避開自己,同時又露出一副傷心的表情,芹澤就愈是在意牧野。「說穿了,你的現任不是你的本命吧?」直到被旁觀者清的兒時玩伴一語道破,芹澤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對牧野抱持著朋友以上的情感,只不過是因為自己曾經在中學時代受過了情殤,所以才不敢去正視、面對牧野。

而作為芹澤女朋友的山口,雖然也明確地知道這兩人暗自兩情相悅,但自己也不願意為此而放棄。就在山口某次目擊到牧野不小心地貼到芹澤身上,臉上流露出快要抑止不住的情感時,山口決定孤注一擲,以自己的「第一次」作賭注,希望能挽回芹澤。可惜在最後的關頭,芹澤心底對牧野的思念將性慾徹底地壓下來。

思前想後,芹澤還是決定對山口說分手,「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那種沒了你會活不下去的女人,再見。」

芹澤萬萬沒想到,那個一直對自己千依百順的山口會毫無留戀地說出這番話。而他也無法得知,這位將那麼多的煎熬默默吞進肚皮的女孩,在迎來完結的那刻湧出了多少早該要流的淚,還有,這位曾經是個土包子的女孩是早在什麼時候喜歡上他,她為他付出過的時間、心血和努力,也已經無從知曉了。

芹澤和山口分手的消息傳遍了大學的上上下下,原本關係不俗的友人也因而與「移情別戀」的渣男芹澤割席,更不用說本來已經與芹澤保持距離牧野了。看到痛苦難堪的芹澤,山口決定為這位前度送上最後的溫柔,私下勸說其他同學停止杯葛芹澤的行為。而被眾人所冷落芹澤,則抱著會被狠狠拒絕的心態試著向牧野告白。牧野本來是打算拒絕的,但考慮了兩個星期後,還是覺得自己這份感情,決定接受芹澤。

以為終於可以和心儀的牧野一起,但芹澤萬萬沒料到接下來才是不幸的開始。牧野的父母在外面借了高利貸但無力償還,捨棄了孩子們落跑,而那些討債人亦開始騷擾牧野和其弟妹,為了代家人還債,牧野只好接更多更多的兼職,也讓她的健康和精神變得愈來愈差。

芹澤天真與單純地以為,只要自己也幫牧野打工還債就可以了,但除着時間推移,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也過去了,卻從來沒有好好地約會過,每日都是無止盡地上課、下課、上班、下班的交替,回過神來,芹澤發現自己內心對牧野的熱情已經被消磨得七七八八,儘管嘴巴說不辛苦,但內心已經幾近麻木。

就在這個時候,以往中學的死黨說想要和芹澤聚舊,順便介紹一下自己的女朋友給芹澤認識,好勝心強的芹澤,決定要帶牧野出去好好炫耀一番。聚會當日,他為牧野買了一條名貴而漂亮的連身裙,並在餐廳門外叮囑她要穿上,然而,牧野卻只是拿著裝著連身裙的紙袋,穿起自己那套有點殘舊的外套和牛仔褲進場。

朋友們都對牧野感到好奇,畢竟芹澤將她說成是世界第一可愛的女生,但牧野卻毫不打算要扮演那樣的角色,肚子餓壞加上心情差透的她,只是一個勁地吃著枱上的食物。芹澤的朋友試著為牧野打完場,但在芹澤的心裡,只覺得這不是味兒。而他更沒有想到的是,前女友山口也有應邀出席聚會。也許是知道前男友也在場,山口刻意地打扮了一番,似是想要好好向芹澤宣示自己過得很好似的。牧野的不修邊幅,與山口的容姿端麗所形成的強烈對比,令芹澤更加難堪。

聚會過後,芹澤一如以往般駕著電單車送牧野回家。路上,他說服自己說「牧野的也是過得很辛苦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帶著疲憊的心情回到家中,卻收到了牧野的短訊,說是想今晚到芹澤家借宿。芹澤以為經歷了那麼多痛苦的事,終於可以和牧野共度片刻溫存,但他卻不知道牧野是因為家裡又再次被討債人登門騷擾,想要帶弟弟和妹妹來暫避。

當芹澤打開家門,看到流離失所的牧野三姐弟,心底最後的一條弦線也「啪」一聲斷掉。「抱歉牧野,我想我真的不行了。房間你想用到明天也可以。」說著,芹澤徑自離開了自己的家,再次回去的時候,牧野早已不在,只剩下一封由她所寫,沒有半句埋怨,只有滿滿感激的分手信。

二/那些已經無法挽回的錯

《野豬》篇女主角,原型為堀北真希主演的日劇《野ブタ。をプロデュース(野豬大改造)》的女主角

和牧野分手後,原本性格上就有點陰沉的芹澤變得自暴自棄,過著家裡蹲的生活,也有一段時間沒有上學。

最先察覺到這件事的,是已經和芹澤再沒有任何瓜葛的山口,但無論在情在理,已經找到新男友的她實在不方便再去關心芹澤,所以只好拜託當時聚餐的召集人,也就是芹澤的兒時玩伴去慰問他。

當兒時玩伴來到芹澤的居所,看到的是活得像行屍走肉的芹澤,整間房子滿佈吃剩的杯麵、啤酒和垃圾,頭髮和鬍子長得像路邊的流浪漢似的。兒時玩伴看不過眼,只好逼芹澤梳洗打理一下,然後把他揪到附近的一所拉麵點吃午飯。

那是間由一對年輕情侶共同經營的拉麵點,點過餐後,兒時玩伴和芹澤聊起了山口和牧野的事,聊到一半的時候,兒時玩伴打趣地叫芹澤看看店內那可愛的女店員,沒想到那位女店員,恰巧是芹澤國中時代的一位外號叫「野豬妹」的舊同學。

就如日劇《野豬大改造》中的堀北真希那樣,這位「野豬妹」以前是個一點也不起眼,常常被班上的男生嘲笑是醜女的女孩,她老愛窩在圖書館看書的她沒有什麼朋友,周遭的同學也不怎麼想接近她。芹澤會和野豬妹有交集,就只是因為和朋友玩懲罰遊戲時輸了,被命令要與野豬妹接觸,如此而已。不過當芹澤愈是去理解野豬妹,他才漸漸對野豬妹有所改觀,她窩在圖書館裡,一來是因為自己喜歡看書,二來是她正以小說家為自己的個人目標。

被野豬妹對文字的熱誠所感動,芹澤也開始試著一點一點了解她,也慢慢地和野豬妹變成了好朋友。但芹澤的朋友卻不是這麼想,對他們來說,接近野豬妹是一場遊戲、一場消遣,當芹澤開始對野豬產生好感,想要和她成為朋友,就等同否定了「野豬妹只是玩物」的前設。芹澤試著去說服大家,但卻換來了眾人的拳打腳踢。

看到芹澤被其他男生打得片體鱗傷,野豬感到相當的心痛,她認為芹澤被打是因為他和不受歡迎的自己過於熟絡,又或是,自己對芹澤心生情愫的事被人所察覺,所以才會讓芹澤遭受到如此的對待吧?可惜的是,當野豬試圖去安慰芹澤時,芹澤心底那黑暗而不穩定的情感隨之爆發,他將野豬推到牆邊,試圖侵犯她,並以冷酷的聲音質問野豬:「你喜歡我對吧?」芹澤的舉動嚇壞了野豬,就連自己也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吃驚,就在芹澤不知所措之際,傷心透頂的野豬妹默不作聲地離開了芹澤。

那一天以後,芹澤再也沒有和野豬說過話。他固然知道自己犯下了什麼錯,也從野豬送給她的那份手稿中明白到野豬那真誠的愛意,但那天的行為已經成為了無法彌補,無法回頭的錯。

接下來,就是芹澤無法得知,屬於野豬妹的故事。

被芹澤侵犯過後,野豬妹開始對與男性接觸感到恐懼,然而這並沒有動搖她想成為小說家的理想。雖然尚未正式出道,但她仍然靠著自身的努力,考進了東京的大學,一邊為自己的出道作做準備。同時在打工的拉麵店裡,她認識為人敦厚老實的拉麵師傅,在與拉麵師傅相處的時間中,她的男性恐懼症也漸漸有好轉,現在的她,已經可以像其他女生般,和喜歡的異性進行擁抱或接吻等身體接觸。

一路走來,野豬妹都是靠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出那陣傷痛,所以當芹澤重遇野豬妹,死纏爛打說自己當年也知道傷害了她,無論如何也要好好彌補自己當年的過錯時,野豬妹既是無奈又是生氣,為什麼當時有勇氣去侵犯我,卻又沒有勇氣去道歉?為什麼知道自己有錯,卻等到這麼多年之後才舊事重提?她恨不得芹澤從此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好讓自己能永永遠遠的去恨這個人。

芹澤那些道歉的話,於野豬妹而言卻像是機器跳針所發出的嘈雜聲音,愈是去聽,就愈是覺得煩厭。最終,怒不可遏的她甩了芹澤一記重重的耳光。「以前也好,現在也好,總是自顧自地說話,不理別人的感受,什麼之後再補償就好的,真是令人火大。」說著,野豬妹的眼角流下一絲眼淚,原本充滿悲憤的聲線,也慢慢變得抖震:「我也不是不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但既然如此,從一開始就不要做那種事啊。」

野豬妹口中的本意到底是什麼?是芹澤試圖侵犯她?是芹澤抱著懲罰遊戲的心態接近她?也許經過這麼多年,答案早就已經不再重要了,即使傷疤已經癒合,但同時也無法視之而不見了。

三/那些出於善意而犯的錯

《三順篇》女主角,原型為2005年打破韓國電視收視記錄,被譽為韓國版《BJ單身日記》的電視劇《我是金三順》的女主角

經過了牧野及野豬妹的事件後,芹澤漸漸明白到自己需要重新振作,雖然當中也做了些蠢事,但在跌跌撞撞之下卻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後來,他決心把精力放在學業之上,就在這時候,他開始留意到前女友牧野說過「很有趣」的法律系老教授的授課,聽著聽著也開始對法律產生了興趣。試過幾次旁聽老師上庭之後,芹澤決定進入老師所開辦的法律事務所當實習生,並以法律系作為自己今後的人生目標。

儘管懷著一腔熱誠,也有著一定的打工經驗,但芹澤還是對法律事務所的工作不太熟悉。不過對於芹澤而言,能讓工作充撐自己的腦袋,讓自己不用再去想男妁感情的事也是一件好事。

然而芹澤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一次工作上的失誤中,遇上另一個影響自己一生,外號叫作「三順」的女孩。

芹澤與三順的相遇,是個徹頭徹尾的意外,有一天,芹澤在連絡委託人的時候打錯了號碼,接聽的人正是她。「我現在沒有空。」沒等到芹澤報上公司的名字,她便直接掛斷了電話。沒有意識到自己打錯號碼的芹澤,心想等個三十分鐘之後再連絡對方,結果這一來來回回就變成了六個小時的拉鋸戰。

「竹內小姐,我這裡是......」「所以說,我不是竹內啊。你到底有沒有在好好工作啊?」莫名其妙地被芹澤「騷擾」了大半天的三順,在確認了對方打錯電話後這樣問道。愛面子的芹澤,馬上就板起了臉,說自己有好好在工作,心底卻在埋怨對方為何不早點說自己打錯了號碼。「欸——那你記得要打電話給竹內小姐了,要加油哦?」掛斷電話後,芹澤馬上致電給原本的委托人,被罵也自然是少不免,但過了沒多久,三順竟然又打來事務所,試著確認芹澤是否已經連絡上對方。

「你是在法律事務所工作吧?有件事我想找你商談一下。」出於好奇,芹澤答應了這突如其來的請求。原來她正陷入一段不倫戀之中,她的男朋友是個有婦之夫,現在正煩惱到底要怎麼辦。「不可能會順利的。」面對着她的疑難,出身於單親家庭的芹澤顧不上自己的立場與身份,斬釘截鐵地對她說:「和這種不在乎家人會不會傷心的男人搞婚外情,是不可能會開心的。」

本以為事件就這樣落幕的芹澤,卻在第二天收到同事的信息,說那個被打錯電話很多次的人要來找芹澤。芹澤一心抱著被罵的準備來到約好的地點,看到的卻是一位笑容可鞠,充滿成熟韻味的事業型美女,她把芹澤帶到一所高檔的酒吧,還請了芹澤一杯紅酒。「當時我就在想,這樣完全不聽我說話,一直自己嗓喋喋不休的人,還真是孩子氣呢!是實習生吧?」她一邊說一邊開懷地笑,反倒讓芹澤感到有點丟臉。「那個時候我很煩躁,態度也不好,抱歉......倒不如說,謝謝你打錯了我的電話。」

經過那一晚,芹澤不時會想起三順。牧野的事、野豬妹的事、工作的事、人生的事,各種各樣的煩惱排山倒海般壓過來,她的那聲謝謝,就像是對芹澤的一點認同,也讓他有了喘息的空間,就連本來不太順遂的工作,也開始有了幹勁。芹澤一直想要再和三順見面,儘管他明白,28歲的三順和21歲的自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但他還是想要再多聽聽關於她的事情,所以就試着致電給三順,沒想到,她竟然會爽快地答應芹澤的邀約。

滿心歡喜地到達約定地點的芹澤,看到的卻是她正與那個有妻子的前男友在爭執。對方似乎是用了某種手段,得悉她今天會與芹澤見面,所以就在一旁埋伏,爭吵了幾句之後,對了用力地抓住了她那纖幼的手,芹澤看不過眼,便馬上衝上去撞開了對方。

「你還真是個小孩子啊。」芹澤沒想到,自己想要保護對方,卻被對方恨恨地斥責,看著她扶起受傷的前男友上計程車,心有不甘的芹澤也隨即跟上。「算了,這件事你也有責任,幫我扶他回家吧?」不知道是察覺到自己語氣過重,還是覺得芹澤那表情太可憐了,所以她揮了揮手,示意芹澤上車。

把前男友送回家後,她邀請了芹澤到自己家,自覺自己過於衝動的芹澤向她說了聲對不起,畢竟自己又像以前那樣,沒有好好理解對方的心情,自顧自地行動,「怎麼了怎麼了,還在為剛才的事鑽牛角尖嗎?我已經不生氣了哦?」她帶著像大姐姐安慰小孩的笑容,輕輕揉起芹澤的頭髮:「今天真是抱歉呢,下一次我們再約,好嗎?」

三順的回應,讓芹澤既開心又不甘心。沒有被她所拒絕固然值得高興,但被當作孩子看待,心底裡也不是味兒。芹澤抱著敗部復活戰般的心態,為這次的約會做了相當多的準備,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個大人,他刻意挑了名牌服裝,試着用髮泥弄了弄髮型,一心打算帶她去高級酒吧喝酒,還在聊到工作時吹噓自己能力,但這些小技巧在成熟的三順面前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總之,你要記住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人一旦急躁起來,自然就會『都已經做到這種地步』的心態,當這樣的心態開始浮現,就會陷入惡性循環。有時候,慢慢地來才會有好的結果。」被三順這樣一說後,芹澤總算冷靜了下來,兩人之間的氣氛也變得沒那麼尷尬,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有地好。

在送她回家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依偎在芹澤的肩膀上,那泛紅而精緻的臉蛋、通透但深不見底的雙眼、還有那渴望著被滋潤的豐唇,一步步地逼近芹澤,但就在芹澤準備吻下去的時候,她卻馬上退縮起來。「你還是不要對這樣的我產生興趣比較好。」說罷,她就關上了家門。

突然被拒之門外的芹澤,失落地坐在她的家門外。那是試探嗎?還是只是在找孩子取樂?就在芹澤苦惱之際,門的另一邊又傳來她的聲音:「剛才很抱歉......你要進來嗎?」聽到她的話,芹澤不禁遲疑起來,到底這是她的真心話,還是又是另一次的捉弄?結果,當芹澤想要回答的時候,她卻說丟下一句「回答得太慢了,再見。」

像這樣的試探,來來回回發生了幾次,每當芹澤向前進了一步,她就會退後一步,後來二人在一次心血來潮之下跑到溫泉旅館,酒過三巡後情不自禁地發生了性關係後,芹澤想要確認她的心意而告白,得到的,卻是她打算以炮友的身份來蒙混過去,像是有意在自己和芹澤之間建立一道牆。

結果,在那次交歡過後,芹澤和三順將近三個月沒有聯絡,直到有一天,芹澤在和朋友吃飯後路經他與三順第一次約會時到過的水族館,看到了三順落莫的身影,本來打算就此離去的芹澤,最後還是忍不住跑到三順的身邊:「我接下來要去吃飯。」聽到那把朝思暮想,卻又在漸漸記不起來的聲音後,三順帶著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回頭看了過來。

這場事隔三個多月的飯局的氣氛不怎麼好,再怎麼說,在這三個多月的時間中,兩人都抱著各種各樣的想法,芹澤認為三順是在玩弄自己的感情,而三順則認為芹澤是那種只是貪求性愛的人,再者,三順和芹澤都是那種愛逞強的人,無論是處理男女關係的時候也好,還是明明已經吃過飯了還要為了見這一面而逞強附會也好。兩人一直從餐廳到路上爭論不休,直到大家因為吃撐了而感到不舒服,才暫時休戰。

儘管如此,芹澤還是有送身體不適的三順回家。就在芹澤離開的時候,三順挽住了芹澤的手,把臉埋在芹澤的背後:「我知道自己沒資格說什麼,畢竟當芹澤君認真和我告白的時候,我卻說了那種難聽的話......正因如此,在這段時間裡,雖然很想和你聯繫,但我卻無法做到......」聽到三順的真心話後,芹澤才發現到三順和自己是那麼的相似,既愛逞強,又愛裝大人,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是那麼的不坦率,但正因如此,芹澤才更是明白三順那彆扭的自白所承載的情感。

此時此刻,已經再沒有掩飾自己情感的必要了。芹澤急不及待地轉過身,抱著眼前這個害羞得像小女孩般的姐姐,獻上充滿愛意的吻。

與三順正式交往後,芹澤才發現這個外表成熟而完美的女生有著孩子氣與少女心的一面,像是睡起覺來會像小朋友般手舞足蹈、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會做飯也沒關係、意外地喜歡那種戀愛肥皂劇(會被朋友叫作「三順」,也是因為她最喜歡的就是《我是金三順》)、感到害羞的時候會拿起枕頭擋住芹澤等等。三順少女的一面,倒是讓芹澤感到相當輕鬆親切。

只不過,對於還是大學生的芹澤而言,和這樣事業有成,年齡也有一定差距的女性交往,還是有著不少壓力。雖然芹澤早已下定決心以通過司法試為目標,但司法試有著投考次數的限制,為免在司法試失敗後變成無職者,也為了能與三順成為門當户對的戀人,芹澤開始了就職的活動,並將目標設定在難度較高的一流企業,可惜的是,芹澤為了獲得職位而開始亂槍打鳥地投遞求職申請,完全沒考慮到職位是否合適自己,結果每次面試都落得失敗收場。

另一方面,踏入29歲的三順也開始想到結婚這件人生大事。

年輕時期的三順是個相當有自信的人,不曾主動表白,也不曾試過拋棄別人,更不曾缺乏追求者,自然也談不上要自抑身價去迎合別人,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經歷,所以對於自己以後一定能找到個能和自己結婚的人吧?然而,正因為她那逞強而獨立的性格,使得每個男朋友都無法再繼續與她發展戀人而上的關係。久而久之,三順變成了那種既寂寞又不安,被那些有婦之夫有機可乘的女人。

為了好好珍惜芹澤,以免他在為求職而焦頭爛額的時候再背負更多重擔,她一直努力去掩飾自己對結婚的想法,但她卻在某次和芹澤看劇集時,被劇中結婚的場景所感動而流淚。雖然三順事後有告訴芹澤不要為了結婚或求職的事過度勉強自己,甚至對芹澤說出:「我賺的錢已足夠多了,所以你不用這樣也沒關係。」對三順來說,只要芹澤能待在自己的身邊,要她負責賺錢、學習廚藝、放下自尊也沒有關係。

可惜,三順難得不轉彎抹角的肺腑之言,芹澤並沒能夠好好理解,反而更成了二人關係漸漸疏遠的缺口。三順愈是遷就芹澤,芹澤就愈覺得自己應該要出人頭地,才能回應三順的愛,故此芹澤更是積極地到不同的地方求職,而漸漸與三順漸行漸遠,在芹澤為了就職而東奔西走的同時,三順卻只能孤單地在家裡,默默地,失落地等待。

過了幾個星期,芹澤的工作總算確定了下來,滿心歡喜的他一邊想著要把之前準備的求婚介指送給三順,一邊拿起電話,想要向剛好出國公幹的三順報告好消息,但電話卻沒有接通,心裡想著只要等她回到日本,一切也會變好。

到了三順預定回國的第二天,芹澤決定親自在三順的家中拜訪,但當他來到三順家門外時,旁邊的鄰居卻對芹澤說了個壞消息:原來,三順早就已經搬了家。初次聽聞這件事的芹澤,馬上致電給三順,但電話依然是接不通,當芹澤掛線後,卻立即收到了一個隱藏號碼的來電。

"是芹澤君嗎?"

"太好了,三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抱歉...我沒事。"

"沒事就好,可是,為什麼你突然就搬走了?"

"......"

"三順?"

"對不起,我們還是分手吧?"

"抱歉,我沒有聽清......"

"我知道自己這樣很任性,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但就算這樣與你一起,我也看不到什麼將來。芹澤君已經成為了一個努力認真的男子漢了,你的人生現在才正式開始,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很多更適合你的女孩在等待你,能夠有你陪我走到現在,真的,真的很感謝你。"

突然被三順提出分手的芹澤,陷入了無止盡的自責。他以為自己在經過牧野和野豬的事之後,自己不會再做出那些讓另一半感到傷心的事,不會再做出惡意傷害對方的事,但也有一些傷,是來自於自己或他人的好意。就像三順的體貼成為了芹澤的壓力那樣,芹澤為了要成為能和三順相襯的人,專注於工作而冷落了三順,同樣也是一種傷害。

那怕兩個人都抱持著為對方着想的心態,但只要沒有協調方向,善意也只會化為瞄向對方的箭矢,刺穿對方,留下傷疤。

結:每一個她,我也是真的想過要好好珍惜

後日談。將芹澤視為仇人的野豬妹,靠著怨恨對方繼續走下去;將芹澤視為恩人的牧野,將這段回不去的感情化為養份。

記得很多年前曾經有人對我說過:男人的戀愛是另存新檔,女人的戀愛是覆蓋存檔。

第一次聽到這番話時我還是個中學生,當時年齡和經歷尚淺的我,關於戀愛的認知全都是從女性作者寫的戀愛小說中提取出來,大概是因為看了太多女性視角出發的戀愛觀,所以才會以相當不全面的角度去理解這番話,當時的我僅僅以為,男人就是那種很會念舊,又或是能一腳踏兩船的人,而女人則是那種可以無情,只要有新的對象馬上就能捨棄前度的人。

在我那不長不短的人生中,遇上過好幾次這樣的戀愛:對方總是剛剛分手又或是和男友相處不好的女生,為了讓自己逃離某種漩渦,緊緊抓住我這個眼前漂過的救生圈漂流,當看到可以上岸的地方,就馬上捨棄救生圈,頭也不回地向著那個方向游過去。重複又重複的經歷,令我更是深信這番話,那怕她們每一位都有着迂異的性格,但她們總會下意識地作出某種儼如儀式的行為,接吻也好,擁抱也好,做愛也好,都是為了能將眼前的你置換成曾經的他,以你來覆蓋她心中的那份存檔。

那麼,為何男生的戀愛會是另存新檔?為何新聞和八卦中花心「渣男」出現比率遠高於女性?為何連ACG界後宮向作品能長存不滅?是因為男人本身就有那種可以將每個能與自己產生情感連繫的人視為獨立的個體?又或者,這些統統都是社會加諸於男性身上的刻板印象?

以上的問題,在我第一次聽到那番話的時候開始,就已經纏繞到今天。那是我花了至今一半人生的時間但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我本來以為,這個難題有一天會陪我終老,多虧了剛剛的那位前度,我才找到了答案。

她說要分手的時候,我將自己Instagram的照片統統刪走,僅僅留下一些想要告訴她的話,其中一張,就是當初讀完《即使如此我也喜歡妳》後最為感觸的一段獨白——「我是真的想過,要去好好珍惜她的」。發那篇帖文的時候,我還未認識我的前度,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她才會斥責我:「為什麼要將那明擺著是對舊愛念念不忘才發的帖文留給我?對你來說,我是那種收到重覆包裝借花敬佛的禮物也會高興的人嗎?你愛的人,從來也只有她,不是嗎?」

那時候的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也早已經沒有力氣去解釋,對一個已經變心了的前度,解釋什麼都顯然是白費力氣。再者,分手的時候,總是可以很輕易地將有違自己心意的難堪話通通都說出口,根本無法分辦對方和自己口中的是非對錯。要是將我視作一個對舊愛念念不忘,不是認真愛著她的賤男,能夠讓她感覺輕鬆一點的話,那就這樣好了——抱著這樣的心態,我放棄了和她爭論這件事。

不經不覺,和她分手已經兩個月了,該冷掉的情感大概都已經冷掉了,但她所說的這番話,依然是我心底一條相當顯眼的刺。為了能夠好好的放下她重新出發,所以才會用寫這部漫畫的念頭,就當作是這段注定走不下去的戀情臨終前的掙扎。

假如只是從那一頁的畫面上來看,這段獨白中的「她」明顯是那個金髮女孩,那個出現在故事前期,芹澤的第一個女朋友。但如果從整個故事的前文後理去看的話,那個她,其實是意旨每一位出現在芹澤人生中過去、現在、以及未來那位會偕行到白頭的女孩。

另存新檔就一定是渣男嗎?這得看看到底那個男生是如何使用這種「另存新檔」的機制。具體來說,男人可以分成兩類:第一類男人的「另存新檔」是同時並行,能支援多工緩衝的,他們可以同時處理數個女性的親密關係,整齊地歸納成不同檔案,需要的時候就打開相應的檔案;第二類男人則像現在的人工智能,他們需要大量的資料,去建構那套能解答自己中心命題的方程式,即使是無法結果的戀愛,於他們而言,也是個值得研究,讓自己走近真物的貴重資訊。

顯然地,芹澤是屬於後者的那種人。每一次的戀愛所犯下的過錯,每一次傷害到自己深愛的人,芹澤都有好好銘記於心,警惕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轍,好讓自己能在下一次戀愛中,能夠更好好珍惜對方。從一開始那個只顧自己,踐踏別人感情的孩子,到後來一步一步變得成熟,成為一個可靠的男人,都是靠著每一位跌跌撞撞地遇上,但卻無法走到最後的每一個女孩。

關於《即使如此我也喜歡妳》,我想說的就到此為止。至於為何我要將那段獨白送給她,事到如今也不再重要,也無需再多加解釋。冬去春來,會走的人留不住,未來有什麼邂逅也控制不了,但要是還有下一次戀愛的話,我大概也是會把這番話告訴那個未來的「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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